梁启超的“中国梦”,任鸿隽之死与民间科学的未来-凯发游戏

  梁启超的“中国梦”,任鸿隽之死与民间科学的未来-凯发游戏

梁启超的“中国梦”,任鸿隽之死与民间科学的未来

2016/01/18
导读
民间科学之新中国未来记。

中国科学社第一届董事会与《科学》杂志第一期封面。


文 | 王鸿飞(美国太平洋西北国家实验室研究员)



民间科学的新生


《知识分子》的报道《一个勇敢的开始:未来科学大奖诞生记》讲述了中国大陆第一个民间科学奖未来科学大奖诞生的故事。我作为民间科学家,在大洋彼岸看见中国民间科学又开始正式启航的新闻,自然非常兴奋。

中国的近代的民间科学,正式诞生于1914年。当时,为了实现科学救国的理想,我的四川老乡和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系的系友任鸿隽与同学赵元任、胡明复、周仁等人,在美国联合发起成立科学社,集资创办《科学》月刊。中国科学社在成立之后的35年中,为中国近代科学和学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诞生于1915年1月的《科学》杂志创刊号


尽管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及科学界对任鸿隽的功绩给予充分肯定,但自1953年起,任鸿隽代表中国科学社将中国科学社的全部事业,包括生物研究所、明复图书馆、中国科学图书仪器公司等机构,以及《科学》月刊、《科学画报》、《科学季刊》、《科学丛刊》、《科学译丛》和《科学史丛书》等书刊陆续奉献给国家。


经政府批准,他将中国科学社所属各项事业及其房屋、财产等逐步移交给中国科学院、科学出版社、上海科普协会、上海图书馆等单位或部门,1960年5月4日全部移交完毕。至此,历时45载的中国科学社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中国大陆的民间科学也就正式无声无息地被宣告死亡,任鸿隽也于1961年11月13日在上海撒手他一生追求的中国科学梦而去。


新中国未来记


1961年11月13日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是什么日子,大家应该都有自己的概念,不用在这里多说。梁启超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写的小说《新中国未来记》,描述了西元1962年的元旦——完全是一幅中国梦已经完全实现的景象。


话表孔子降生后二千五百一十三年。(今年二千四百五十三年)即西历二千零六十二年(今年二千零二年),岁次壬寅,正月初一日,正系我中国全国人民举行维新五十年大祝典之日。


其时正值万国太平会议新成,各国全权大臣在南京,已经将太平条约画押。因尚有万国协盟专件,由我国政府及各国代表人提出者凡数十桩,皆未议妥,因此各全权尚驻节中国。


恰好遇着我国举行祝典,诸友邦皆特派兵舰来庆贺,英国皇帝、皇后,日本皇帝、皇后,俄国大统领及夫人,菲律宾大统领及夫人,匈加利大统领及夫人,皆亲临致祝。其余列强,皆有头等钦差代一国表贺意,都齐集南京,好不匆忙,好不热闹。那时我国民决议在上海地方开设大博览会,这博览会却不同寻常,不特陈设商务、工艺诸物品而已,乃至各种学问、宗教皆以此时开联合大会(是谓大同)。各国专门名家、大博士来集者,不下数千人。各国大学学生来集者,不下数万人。(眉批:专为请求宗教学问而来者已不下数万人,余者正不知凡几)处处有演说坛,日日开讲论会,竟把偌大一个上海,连江北,连吴淞口,连崇明县,都变作博览会场了。(阔哉阔哉)这也不能尽表。


单表内中一个团体,却是我国京师大学校文学科内之史学部。因欲将我中国历史的特质发表出来,一则激厉本国人民的爱国心,一则令外国人都知道我黄帝子孙变迁发达之迹,因此在博览会场中央占了一个大大讲座,公举博士三十余人分类讲演。也有讲中国政治史的,也有讲中国哲学史、宗教史、生计史、财政史、风俗史、文学史的,亦不能尽表。(眉批:中国史学将来必为世界上第一重要学科无疑。以地球第一大民族,养数千年来特色,谁得而比之!)单表内中一科,却是现任全国教育会会长文学大博士孔老先生所讲。这位孔老先生名弘道,字觉民,山东曲阜县人,乃孔夫子旁支裔孙,学者称为曲阜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先生今年十六岁了)从小自备资斧,游学日本、美、英、德、法诸国。当维新时代,曾与民间各志土奔走国事,下狱两次。(先天下之忧而忧)新政府立,任国宪局起草委员,转学部次官,后以病辞职,专尽力于民间教育事业,因此公举为教育会长。


言归正传。却说这位老博士,今回所讲的甚么史呢?非是他书,乃系我们所最喜欢听的,叫做《中国近六十年史》。就从光绪二十八年壬寅讲起,讲到今年壬寅,可不是刚足六十年吗?(原来如此。)这六十年中,算是中国存亡绝续的大关头,龙拿虎掷的大活剧,其中可惊、可恼、可悲、可喜之事,不知多少。就是官局私家各著述,零零碎碎,也讲得不少,却未曾有一部真正详细圆满的好书出来。这位孔老先生,学问文章,既已冠绝一时。


(确是冠绝一时)况且又事事皆曾亲历(恐怕将来要亲历罢了),讲来一定越发亲切有味,不消说了。


那时京师大学校及全国教育会出名登告白,讲博士在博览场内史学会讲坛开讲,择定每来复一、来复三、来复五日下午一点钟至四点钟为讲期。二月初一日,正是第一次讲演,那日听众男男女女买定入场券来听者,足有二万人。内中却有一千多系外国人,英、美、德、法、俄、日、菲律宾、印度各国人都有。


看官,这位孔老先生在中国讲中国史,一定系用中国话了,外国人如何会听呢?原来自我国维新以后,各种学术进步甚速,欧美各国皆纷纷派学生来游学,据旧年统计表,全国学校共有外国学生三万余名,卒业归去者已经一千二百余名,这些人自然都懂得中国话了,因闻得我国第一硕儒演说,如何不来敬听?


(眉批:料想不似现在专学中国话的了。)闲话休题。却说自从那日起,孔老先生登坛开讲,便有史学会干事员派定速记生从旁执笔,将这《中国近六十年史讲义》从头至尾录出,一字不遗。一面速记,一面逐字打电报交与横滨新小说报社登刊。(这笔电费却不小。)



梁启超极富想象力地描述的1962年的元旦,正值任鸿隽去世一个半月之后。


你说这曾在辛亥革命成功之后担任过孙中山临时总统府秘书长,1918年后任过北京政府教育部教育司司长、北京大学教授、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国立东南大学(现南京大学前身)副校长,1935年担任过四川大学校长,1938年任过中央研究院(中华民国最高学术研究机关)秘书长、总干事兼化学所所长的任鸿隽先生,不能多撑上50天,逢1962年元旦这新中国未来盛世之盛事,亲自在上海举办的世博会上向万国来贺之嘉宾宣讲新中国过去五十年民间科学救国的历史,是一件多大的憾事。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合适去做这件事情的人么?


从追求科学救国的民间科学家任鸿隽的离世之日、和梁启超幻想的中国维新成功之时到今天,一晃又过了半个多世纪。中国民间科学的科学救国梦终于又开始正式启航,这如果不让民间科学家感到兴奋,还有什么更能让民间科学家感到高兴的呢?


任鸿隽之建立学界论


民间科学的发展乃是社会发展的标志。任鸿隽当年在成立中国科学社之际,于1914年6月《留美学生季报》民国三年夏季第二号的文章《建立学界论》中开宗明义阐明了学术界对社会和国家的重要性。


耗矣哀哉。吾中国之无学界也。夫将有求于暗夜之中。非烛何以昭之。有行于众瞽之国。非相何以导之。学界者。暗夜之烛。而众瞽之相也。国无学界。其行事不豫定。其为猷不远大。唐突呼号。茫昧以求前进。其不陷于坎阱者几希。且夫学界之关系一国。岂特其未来之运命而已。实则当前之盛衰强弱。皆将于学界之有无为正比例焉。吾人试一盱衡当世。其能杰然特出。雄飞大地之上者。必其学术修明之国也。其茶阘不振。气息奄奄。展转于他人刀砧之上者。必其学术荒芜之国也。盖国民性者。教育之结晶。无真实之学界。必不能有真实之国民性。国家者。国民性之发越。无强国固之国民性。必不能有强固之国家。一事之成。必有由来。一国之兴。断无幸获。欲觇人国之强弱者。先观之于学界可矣。


今试与游于世界强国之都会。于其繁赜深远不可测度之社会中。常见有一群之人焉。汶然潜伏群众之中。或乃蛰居斗室。与书册图器为伍。舍其本业与同侪外。未尝与世相竞逐也。然天下有大故。或疑难非常吊诡新奇之事出。为恒人所瞠目结舌。惶惧不知所出者。则人皆就之以伺其意焉。是人也。平日既独居深造。精研有得。临事则溯本穷源。为之辨其理之所由始。究其效之所终极。历然如陈家珍于案而数之也。其言既腾载于报章。听者遂昭然若发蒙。其事而属于政治也。将有力之舆论。由之产出。而政府之措施。因以寡过。其事而属于学问也。将普通之兴昧。因以唤起。而真理之发舒。乃益有期。是群也。是吾所谓学界也。于英于德于法于美之各大都会及教育中心所在地见之。乃至于日本之东京而亦见之。而环顾吾国。则吾大索十日而未尝见也。此吾所以为吾国无学界悲也。


任鸿隽之中国无学界论


任鸿隽所言的学界,自然是民间科学的学界。历史上世界各个发达国家的学术界,依靠的都是官方许可的民间学术机构。只有前苏联和新中国过去的学术界被政府牢牢掌控,没有民间学术机构和组织存在的空间。


发达国家当然有官方的研究机构和实验室,但是却没有官方的学术界。学术的标准、学术的活动是由民间学术界和学术组织以及学术界的个人来组织、决定和推动的。


美国的国家科学院,是美国国家法律特许的民间组织,法律明确规定政府不能为美国国家科学院拨款,只能给美国国家科学院为政府所做的咨询工作中产生的费用提供一定的补偿。所以,尽管中国有科学院、工程院、科协这样的学术机构,以及教育部和各级政府办的公立大学,但它们并不是中国真正的学术界,它们只是官方管理的学术和教育机构而已。


任鸿隽之所以呼吁要建立学界,是因为当时中国无学界。任鸿隽在《建立学界论》中说:


“吾意方吾为中国无学界之说。闻者必不悦吾言。谓吾有西洋之博士硕士学士若干人。东洋学士得业士若干人。乃至前清季年所授之举人进士翰林又不知几千百人。安得言无学界。顾吾试问此无数博士硕士翰林进士之中。令人奉之为圭臬。如西方学界所称为authority(译言宗师)者几何人。吾知论者必无以难我矣。说者又曰。吾前虽无学界。然有之亦甚易易。学校也。学会也。派遣留学也。吾次第举之。不崇朝而事集矣。余应之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学校等事。乃建设学界之手段。而非建设学界之基础。建设之事。基础必先于手段。彰彰明矣。唯然。吾请进言基础之事。”


以民间的学术机构和学会为主体,才能形成社会中真正独立自主的学术界。民间学术机构和学术组织的存在,为官方管理的学术和教育机构的存在提供了学术和人才的基础。


没有人能够想象如果美国没有当年的洛克菲勒基金会和现在的 howard-hughes medical institute (hhmi)等大量民间和私人资助的生物医学研究的存在,美国国立卫生院nih能够找得到正确的研究和发展方向。美国社会科学和技术研究之所以较其他任何国家有更大的活力,正是因为有大量民间的基金会和学术研究机构,以及私立大学的存在,与政府支持的大学和研究机构形成了互相促进与补充的共生关系。


世界其它国家的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事实上多得益于此。比如说,中国在1949年以前的医学研究,就大大得益于洛克菲勒基金会帮助建立的协和医科大学和华西医科大学。中国科学界和大学今天存在的诸多乱象,其根本原因正是因为中国社会自1949年以后,已经没有了民间的科学和学术组织,更缺乏民间自主的科学和学术研究。


民间科学之新中国未来记


总之,民间的科学和学术组织,以及民间和社会资助的科学研究、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建立和发展,是一个社会发展和成熟的标志。


今天未来科学论坛和未来科学大奖能够在中国政府的赞许之下出现和发展,正是新中国未来社会发展的标志性事件。民间学术机构、学术奖励、学术基金,以及民间高等教育的陆续涌现和发展,将开启中国学术界的重建,以及已经中断近半个世纪的薪火传承。


梁任公如果今天在世,他大概会兴奋地开始提笔写他的《新中国未来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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