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奋大学系列之五:我还是 scientist 吗?| 商周专栏-凯发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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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奋大学系列之五:我还是 scientist 吗?| 商周专栏

2020/10/27
导读
他默默地问自己:我还是scientist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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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自在国内一所大学入职上班以来,郝伍裕感觉自己基本上没有空闲过。回来快一年了,却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寒假的时候有十几天的假期,又不得不去写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的标书。平时的周末虽然名义上是休息,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会议和通知。如果让他自己说到底忙了些什么,又偏偏说不出来。


康奋大学系列前三篇分别为:


撰文 |  商   周
责编 |  陈晓雪

 

●     ●       


自从法国留学回来后,康奋大学医学院的青年教师郝伍裕总觉得英语里的 scientist 这个词简单明了,能够替代中文里的科学家、科学工作者、科研人员三个词。至于三个中文词语的区别,郝伍裕觉得有些微妙。至于具体微妙在哪里,他又想不清楚,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想。

 


星期一早上七点二十分,郝伍裕准时走出租来的一居室公寓。从小区走到公交车站需要5分钟,公交车并不总是准时,他需要在7点半坐上车,这样可以在八点前到达大学校园。

 

早餐就在等车的几分钟解决,车站旁边的小摊有多种选择,郝伍裕最钟情于豆浆和包子。要是等车时间长,就站着快速地吃了;要是车来得快,只有先带上车再说。

 

通常来说,五公里外的大学校园并不是终点。他要在那里换上校车,然后经过大约一个小时到达三十多公里外郊区的大学新校区。新校区去年刚刚投入使用,本科生全部过去了,研究生和实验室还没搬。幸好校车是直达,每个人都有座位,可以坐下来慢慢享用早餐,同时打开手机,查看当天的邮件和微信。

 

这是他入职的第一年。作为讲师,郝伍裕这个学期只有140个课时的教学量,平均每周讲三次免疫学的课程。另外,他还兼任了一个大一新生班的辅导员。

 

郝伍裕在法国留学了六年,先在一个实验室读了四年博士,然后留下来做了两年博士后。期间只发了两篇不到5分一作的论文;还有篇一作的论文,等到他回国后才投稿,目前经过了一个12分的杂志的初审,正在修改阶段。因为文章发表记录不好,他只得到了讲师的岗位。这几年国内大学招聘的标准年年在涨,大学减编的风声不断,所以得到老家省城康奋大学有编制的讲师岗位时,郝伍裕觉得已经很幸运。

 

讲师不算高层次人才,没有科研启动经费,更没有自己的实验室,不过却有科研任务。上司惠焦珂教授是医学院主管教学的副院长,五十出头的他最近雄心勃勃想起要做科研,他积极地将留法归来的郝伍裕招到自己的手下,目的就是让他现在中心实验室里做出一点东西来,然后去要一个实验室。

 

在校车上喝豆浆的时候,郝伍裕读到了法国导师米歇尔的来信,提醒他正在投稿的论文的修改的期限只剩一个星期。这是米歇尔第二次来信提醒,郝伍裕也想早点提交,但论文的三个评审人提出的问题挺多,需要找些时间静下心去答复,可他没有这个时间。

 

自从入职上班以来,郝伍裕感觉基本上没有空闲过。在法国留学的日子里,喜欢旅行的他走遍了欧洲。但回来快一年了,却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寒假的时候有十几天的假期,他又不得不去写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的标书。平时的周末虽然名义上是休息,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会议和通知。如果让他自己说到底忙了些什么,却又偏偏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自己本周的工作任务,觉得应该能挤出两个晚上来,于是马上给导师回复,说这个星期会把文章修改完。闭上眼睛,脑子里过了过今天要讲的免疫学课程。一次两个半小时的大课,对于入职不到一年的他来说有些吃力,就是认真备课了一两天,心里也还是忐忑。

 

好在本科生的课没有他预想的那样难,这些大三的学生一般都是认真听课努力做笔记,却几乎不会提出什么问题。九点半开始的课,上完之后赶到食堂已经快一点,只有稀稀拉拉的师生,还有凉了的饭菜。

 

这些郝伍裕都不在乎。快速地填饱完肚子,还要去赶一点半返回老校区的校车。像他这样没有车的青年教师,搭乘校车最高效。好在车上有位置,如果不瞌睡的话,还可以打开笔记本办公。

 

就在返程的车上,郝伍裕收到了副院长惠焦珂发来的信息,问他申请学院青年基金的事情。

 

上个星期五学院发了通知,说是为让手上没有经费的青年教师在科研上有一个启动的机会,学院特意提供了青年基金。只要手里没有经费而且有博士学位的教师都可以申请,三天后就要提交。

 

惠院长的信息提醒了郝伍裕,他还没有动笔呢,之前准备好的一个课题想法已经在写国自然青年基金的时候用掉了,再想出一个课题不容易。而且别看这个学校基金只有3万元,申请表和国自然基金的申请书一样:摘要、背景介绍、目的假设、技术路线、前期基础、科研团队,样样不缺。

 

看到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了,实在不知道如何完成任务的郝伍裕给惠院长打电话请教,说出来自己的难处。听完郝伍裕的情况,惠焦珂告诉他可以借鉴刚写完的国自然青年基金的标书内容。

 

郝伍裕听了觉得不妥,犹犹豫豫地说不知道这样重复使用标书会不会有问题。惠焦珂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用担心,说学院的申请很宽松,借鉴得多一些一般也不会有问题。然后还顺便告诉郝伍裕,让他负责收集学院其他教师的申请,并把各申请人的名字和申请书的标题整理出来。

 

有了惠院长的提示,郝伍裕知道了怎么做,回到办公室后就开始工作。除了把标题改了外,他还把摘要其它部分也做了一些调整,让整个申请和之前的那个看上去有些不同,不知不觉就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等到下班的时候,学院其他十来位老师的申请也都陆续收齐了。在交到惠院长那里之前,郝伍裕逐个检查了一下。刚查到一半,他发现其中有一个申请基本上是空白的,只是第一页有基本信息和申请标题和摘要,后面的研究背景、假设目的、技术路线、前期研究和研究团队都还空着。

 

他把这份标书拿出来仔细看,申请人居然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冯仁岩。

 

冯仁岩今年三十八岁,几年前在职在学院获得了博士学位,但没有申请到过校外的基金,职称也还是讲师。但他心态很好,在办公室里总是笑呵呵的,用其他老师的话说就是没个正形。

 

他转身正想问是什么情况的时候,看到冯仁岩正向他摇头。他的眼神提醒了郝伍裕,办公室还有另外一个同事莫幽诗,谈论这个问题可能不太合适。

 

等到莫幽诗下班了,他才拿着这份标书到来冯仁岩那里。

 

“冯老师,您的申请是不是打印错了,后面第二页之后都没有填写。” 郝伍裕问。

 

“郝老师,没打错,这就是我要提交的版本。”

 

郝伍裕惊讶地说:“可这…….”

 

“你真以为领导会看啊!”

 

“但这也太明显了,随便翻一下就知道。”

 

“这样吧,我就提交这个版本,如果被发现了,那就是我倒霉得不到那经费,还要挨批评;要是我的申请被批准了,你请我一顿饭怎么样?”

 

“行,我还就不信了,你的申请要是被批准了我肯定请你吃饭。”郝伍裕还是不信,尽管冯仁岩看上去胸有成竹。

 

难得准时下班,为了省时间,郝伍裕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就匆匆回到了住处,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论文。三个评审人的意见有满满五页,还好基本上不用补实验,只需要按照评审人的建议对论文做一些文字上的改动。虽然一些问题比较棘手,但也在可以讨论的范围之内,应该不是大的问题。

 

等到晚上十二点的时候,郝伍裕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按这个速度,再花一个晚上应该就可以完工了。

 


星期二郝伍裕不用讲免疫学,但他还是要去新校区。因为每个月第一个星期二的下午是思想教育课,作为兼职辅导员,他负责一个大一新生班的思想教育。

 

郝伍裕虽然入过团,但没有成为党员,年轻时也没有担任过学生干部,缺乏给学生做思想教育的经验。他向同办公室的两个同事请教,问是否可以允许他去旁听一下他们的思想教育课。

 

年轻一些的莫幽诗说这个思想教育课没有标准教材,个人想个人的办法。郝伍裕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不欢迎他去。

 

冯仁岩倒说愿意帮他,也欢迎郝伍裕去观摩他的思想教育课。但为了郝伍裕好,最好还是别去听,更不要去学他。看到郝伍裕云里雾里的表情,冯仁岩就直接挑明了,说如果学他会学坏的。

 

不过冯仁岩给了他一个建议,说思想教育课的关键是让学生在思想上有问题就能表达出来,当然最好就是让学生没有思想问题。至于讲课的形式,那就真的没有关系了。

 

听了冯仁岩的话,郝伍裕心里似乎有了点儿底。他决心认真备课,要让学生觉得思想教育课也很有趣。比如这个月思想教育课的主题是集体和团结,他觉得就可以和免疫学知识联系起来。

 

课堂上,郝伍裕讲了各个免疫细胞之间如何合作抵抗流感病毒感染的故事。他先从病毒感染呼吸道的上皮细胞说起,被感染的上皮细胞一边自己奋力抵抗病毒,一边向外发出警报信号;闻讯而来的是第一梯队,比如本来就在肺部的巨噬细胞;但第一梯队的免疫细胞很难压制住病毒,随后第二梯队的免疫细胞就要过来帮忙了,主要是从血液里调过来的,包括中性粒细胞,单核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

 

这样别开生面的思想教育课,课堂气氛比他预想的要好,这些大一新生虽然没有学过免疫学,但听得很投入,还经常主动举手问了问题。有人问这两个梯队的细胞是如何分工的,有人问为什么第二梯队的免疫细胞要待在血液里,还有人问这些细胞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从血液里过去。郝伍裕尽量解答每一个问题,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他就坦白地说自己也不知道,要回去查资料再回答。这样的答复引来了善意的笑声,也拉近了他和学生的距离。

 

等到有学生问第二梯队的免疫细胞是否足够应对流感病毒的时候,郝伍裕才得以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他说,第二梯队通常也压制不住流感病毒,于是还会有第三梯队的免疫细胞,这就是t细胞和b细胞,它们才是免疫系统对付流感病毒最厉害的武器。讲到这里又有学生举手,问t细胞核b细胞为什么那样厉害。郝伍裕于是顺势讲起了抗体,讲起了细胞毒性t细胞的威力。接着,他又讲起了流感为什么一般不用治疗也能痊愈,主要就是因为免疫系统各梯队的分工配合的结果。讲到这里,课堂上居然响起了掌声。

 

最后,郝伍裕从免疫细胞讲到了人,讲一个集体的成功也需要像免疫细胞那样分工合作,各自发挥特长。

 

下课后,郝伍裕没有立即离开,有几个学生主动过来交流。这让他错过了返回老校区的班车,但他觉得值得。这无疑是了解学生思想的最佳机会。

 

就是这次交流,让郝伍裕了解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班上的一个学生告诉他,同宿舍的白崇鸣同学每到周末就不回宿舍,怀疑是参加了传销组织。

 

传销?

 

郝伍裕吃惊了,他让那个学生慢慢把情况说清楚。等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他大概明白了初步的情况:在康奋大学,有一个小儿麻痹志愿者群。据说这是一个公益组织,目的是帮助当年因为小儿麻痹而留下残疾的人。

 

在本省的西北部是一些山区,偏远的农村还有一些早年的小儿麻痹患者,他们早已痊愈,但身上留下了醒目的残疾。小儿麻痹志愿者群会组织访问这些病人,给他们带去一些帮助。而参加这个群的,主要是大学的本科生,医学院就有十几个。

 

既然是帮助小儿麻痹患者,同宿舍的同学为什么会怀疑白崇鸣是误入传销组织呢?

 

因为那位同学觉察到了异常:这个志愿者群每个周末都组织活动,但去看望小儿麻痹患者也就一两次;他们不像其他公益组织那样公开,而是非常神秘,极少向外人谈自己做什么;群里的志愿者每个月都要交几百块钱的会费,而且每个周末外出活动还要自己负责费用。

 

他当天晚上就找到了白崇鸣谈话。在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中,除了确认了那位同学所反映的情况外,郝伍裕几乎没有任何新的收获,白崇鸣几乎全程保持沉默。

 

传销,难道这是一种新的传销?

 

好像不是,参与传销的人都会积极发展下线,从他们身上获利。但白崇鸣沉默寡言,从来没有拉别人进那个志愿者群。但白崇鸣无疑是陷入了某种骗局,这让郝伍裕不安。

 

从新校区返回城里的住处是晚上十点半,本来还能再工作一个半小时,郝伍裕却无法安静下来。他坐立不安,躺在床上也翻来覆去。

 

好在论文修改还有几天的时间,明天上午的免疫课是考试,试卷也已经准备好了。

 


星期三的上午是本学期的第一次考试。

 

学校为了加强对本科生的教育,几年前增加了考试的次数。原本只有期末的一次考试,现在变成了每学期四次。

 

新学期才刚过一个月,第一次考试就要进行了。本来郝伍裕觉得这样的考试完全没有必要,只是徒增教师的工作量,不得不多批改几次试卷。但今天的考试他没有意见,因为监考很轻松,可以走神去想关于小儿麻痹志愿者的事情。

 

等到下午回到老校区的办公室,郝伍裕收到了那位反映问题的同学发来的信息:小儿麻痹志愿者群的群主是医学院的魏慈姗老师,不过微信群里用的是她个人的小号。

 

郝伍裕知道魏慈姗,她是学院办公室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高高的身材,三十几岁的样子。因为工作上没有交集,他和魏慈姗没有说过话,他甚至不知道魏慈姗是否认识他,因为在路上偶尔遇到,魏慈姗基本上对他视而不见。

 

得到这个消息,郝伍裕更加不安,他不知道是否要向主管学生工作的吴淡荡副书记反映这件事,没想到吴书记的电话居然正好打了过来。

 

“小郝,你昨天的思想教育课上了吗?”吴书记的话听上去还算温和。

 

“昨天的思想教育课,上了啊!”

 

“那怎么没有把上课的照片传上来?”

 

听到这里郝伍裕暗暗叫苦,昨天的思想教育课讲得太兴奋了,居然忘了拍作为上课证明的照片。

 

“吴书记,是我的失误,忘了拍照片。”

 

“没有照片怎么证明你上课了呢?下次记得补上啊!”吴淡荡在那头挂断了电话。

 

郝伍裕本来正犹豫着是否向顺便汇报小儿麻痹志愿者的事情,看到对方电话挂断了电话,也就没有了念头。等等或许更好一些,毕竟要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才好。

 

他的脑海里又浮起了魏慈珊的形象,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令郝伍裕吃惊的是进来的就是魏慈姗。更让郝伍裕始料未及的是,魏慈姗对他说了一句话:“郝老师,小儿麻痹志愿者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好。”

 

没等郝伍裕作出反应,魏慈姗给他留下了一个骄傲的背影。

 

魏慈姗的突然到访,等于确认了她就是小儿麻痹志愿者群的组织者。她让郝伍裕不要再管这事,那他该怎么办?

 

回到住处,郝伍裕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答案。而且等到他接下一个电话,就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了。

 

电话是班上的一个学生打来的,说同学项子强突发急病,已经晕厥,正在医院抢救。

 

听到了项子强的名字,郝伍裕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瘦小的男孩的形象。项子强来自本省东南部的革命老区,家里很穷,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

 

郝伍裕放下晚饭,急忙打车去了医院。

 

项子强正在里面进行抢救。和两个送项子强来医院的学生一起, 郝伍裕在过道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一个小时后,郝伍裕见到了项子强。看到他苍白的小脸,郝伍裕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抢救成功而高兴,还是对这个可怜的学生的心疼。

 

郝伍裕问医生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

 

医生很平静, 说现在是幸运地抢救过来了,但随时还有休克的可能。为了能及时抢救,现在需要动脉插管。插管本身有一定的风险,需要家属签字。

 

项子强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赶不过来,怎么办?

 

郝伍裕想起了吴书记。作为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吴淡荡无论多小的事情都会顾及到。比如昨天他上思想教育课忘了拍照,吴书记就打电话来提醒。平时像学生请假,缓考,重修这样的微小的事情,他也一再提醒大家一定要向他汇报。

 

于是郝伍裕直接拨通了吴书记的电话,说一个学生得了急病正在医院抢救。

 

“怎么样,抢救的结果怎么样?”吴书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切。

 

“抢救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吴书记,不过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所以医生说需要动脉插管以便接下来的治疗。但插管有形成血栓甚至死亡的风险,医生说需要家长签字,但学生的家长今天又过不来。吴书记,您看怎么处理才好?”郝伍裕本来想问吴书记能不能过来签字、或者指示他代签,但觉得还是说得委婉一些才好。

 

“这样啊,但这种情况你联系我也没有用啊!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吴书记的话让郝伍裕呆在了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郝,那就这样。” 说完吴淡荡挂了电话。

 

等缓过神来,郝伍裕和项子强的父母取得了联系,在对方同意之后,他代项子强的父母签了字。

 

好在项子强的病情稳定了,医生说应该基本脱离了危险。郝伍裕让两个学生回新校区,自己也在十点左右回到了住处。

 

时间还早,他打开笔记本,想继续修改论文。对着屏幕上评审人的问题,郝伍裕脑海里充满着“你自己拿主意吧”那句话。他不明白,平时细微得事情都要管的吴书记,为什么在学生需要抢救的时候不肯出面,甚至没有一个指示。

 

思绪全无,郝伍裕关上了电脑。

 


星期四上午还是一堂免疫课,从新校区回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

 

进门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正在响,是同办公室的莫幽诗打来的。

 

“小郝,我家里有点事,今天下午来不了。刚才体育部的李老师跟我说因为学生的事要和我面谈,我过不来,你能不能代我去找他一下。”

 

“莫老师,好的,我这就去。”

 

一个小时候,郝伍裕再次回到了办公室,他拨通了莫幽诗的电话。

 

“莫老师,我刚才去了,体育部的李老师说你班上一位学生在体育达标的时候作弊了,请人代考被人揭发了出来。”

 

体育达标是教育部规定的,为的是让大学生有一个好的身体素质。要是体育达标的成绩好,申请国家奖学金会有帮助。有些学生为了成绩,会找人替考。

 

“谢谢,小郝,我今天过不来,你能不能替我把这件事反映给学院的吴书记。” 电话那头,莫幽诗说话很温柔。

 

郝伍裕有些犹豫。他看到了冯仁岩正在对着他摇头,示意他别答应。

 

“莫老师,不好意思,我想最好还是您自己向吴书记直接汇报好,我担心说不清楚,反而误了事。”

 

“好吧,那就不麻烦你了。”莫幽诗说完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只有冯仁岩,于是郝伍裕直接问:“冯老师,谢谢您提醒我,不过我还是不太懂,为什么我不能帮莫老师这个小忙。”

 

“想知道为什么,今晚你请客的时候我告诉你。”

 

“请客?”

 

“忘了,才过了三天呢?”

 

“什么三天?”

 

“三天前你提交上去的学院里的青年基金申请的结果刚刚出来了,大家都中了,也包括我啊!”

 

郝伍裕明白了过来,本来今天他计划下班回家修改论文呢,看来又只好推到明天了。

 

下了班后,郝伍裕和冯仁岩找了一个离大学远一些的小饭馆。他们俩一起参加过一些饭局,却从来没有单独吃过饭。工作这半年多,郝伍裕有好多问题感到不解,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向经验丰富的冯仁岩请教。于是挑了一个小的包间,他知道冯仁岩能喝,要了两箱啤酒。

 

“冯老师,不知道今天要请客,没有什么准备,所以就只有在这样的小饭馆将就了,您别见怪。”郝伍裕一边说话,一边开酒。

 

“别客气,有时候小饭馆更有特色,这家川菜馆不错,我喜欢吃辣。”冯仁岩接过啤酒,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

 

郝伍裕于是也没要杯子。第一个菜端上来的时候,两人手上的啤酒已经换了瓶子。

 

“小郝,今晚就别叫我冯老师了,叫老冯就行,要是你不好意思,叫冯哥也可以。”

 

“恭敬不如从命,拿我就叫您冯哥了,今天还真的是有些事情向冯哥请教。”说着他和冯仁岩再碰了一下瓶子。“冯哥,这次请客我可是真的心服口服。你真的神了,怎么就知道领导不会看标书呢?”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了,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基金吗?” 看到郝伍裕没说话,冯仁岩接着说:“这基金说白了就是学校领导给像我们这样没有科研经费的穷人做的慈善。额,这个水煮肉片很不错,辣得过瘾!”

 

“慈善?”郝伍裕还没有动筷子。

 

“怎么还不动筷子,这个辣子鸡也很好。还没明白?直接说了吧,领导本来就是利用院里的钱来收获青年教师好感的,当然是申请的人都有份才好。要是不给一两个人,那不就反而得罪了人嘛!”

 

郝伍裕终于明白了。两个菜的确味道很好,刚刚上来的麻辣粉条也不错。冰凉的啤酒,冲淡了川菜的辣味。

 

“冯哥,今天下午的事!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帮莫老师去像领导汇报学生作弊的事情呢?” 两人第二瓶啤酒都下肚了后,郝伍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莫幽诗,你真相信她下午是有事没来啊!”

 

“难道不是吗?”

 

“当然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我推测她是知道体育部李老师为什么要找她,又不想去碰这个烫手山芋,所以借口有事请你帮忙。”

 

“烫手山芋?不就是有学生考试作弊吗,按真实情况向领导汇报就行啊!”郝伍裕进一步问。

 

“上报?这件事如果报到学校,就必需依照规则处理,学生毕业有问题,就业也就有问题。这样学校的学生毕业率和就业率都要受到影响,你说学校领导会高兴吗?”

 

“那要是不往学校里报呢?”

 

“不报?作弊对其他学生是不公平的,要是这件事被人曝光到网上,这样一来瞒报的责任谁来承担呢?”冯仁岩问。

 

“啊,那学校是到底让我们上报还是不上报?”郝伍裕迷惑了。

 

“这个问题看上去复杂,但答案其实很简单,不仅吴书记知道,莫幽诗也知道,所以她才会请你替她去汇报呢!”三瓶啤酒下肚,冯仁岩话匣子打的更开了。

 

没等郝伍裕反应,他接着说,“吴书记知道,碰到这种事,学校方面最想要的是学院把事情处理好,别报上去让学校为难。什么是处理好呢,就是不要让学生对外曝光这件事,这样学校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成功地躲开了这个烫手山芋。”

 

“那吴书记会怎么做呢!”郝伍裕问。

 

“看来你在这方面是真没有悟性,校领导是领导,吴书记难道就不是领导。”

 

“也就是说……莫老师知道吴书记也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郝伍裕若有所思。

 

“你看吧!我预测,只是预测啊,等莫幽诗明天去找吴书记汇报的时候,吴书记会告诉她就当他没有听到过这件事,然后让莫幽诗自己去想办法解决!要是我预测错了,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要是真的这样,我算是开眼界了。”郝伍裕把第三瓶啤酒也干了。其实郝伍裕心里还真希望是这样,他明天不想再在外面喝酒吃饭,需要集中精力把论文修改完。

 

最后上来的菜是鸡公煲,冯仁岩说味道也很正宗,看来今天来对了地方。

 

说到吴书记,郝伍裕想起了昨天的郁闷,于是把昨天晚上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意料之中,小郝,你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那样郁闷了。” 冯仁岩说。

 

“我的确很迷惑。他是主管学生的副书记,学生有困难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出面么?即使不出面,也要给个指示啊!”

 

“责任,关键是责任。给做手术的学生签字,要是手术出事了,这个责任就大了。虽然说是和学生家长电话商量后家长同意代签,但万一学生家长因为愤怒不认账了然后闹到学校里来了呢?你想想,换你是吴淡荡,你会怎么做。”

 

“这样啊,那我昨天代学生家长签字,还是有风险了。”

 

“小郝,你是个好人,这也是一个好老师该做的事情。其实即使万一手术出了问题,绝大多数家长也不会怪你的。来,喝酒,就冲你代家长签字,我敬你一下。”

 

一段时间两人无话,也不吃菜,默默地喝着酒。

 

“冯哥,和你交流真的是学到东西。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教,就是思想教育课的事情,我费了半天劲备课,课堂效果也很好,就是最后忙忘了拍照,结果吴书记说这样就等于没有上。你也兼职做辅导员,总是轻轻松松地完成任务。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吗?” 在第五瓶啤酒下肚后,郝伍裕提问已经没有了多少顾忌。

 

冯仁岩回答得很爽快:“那些思想教育课啊,我根本就没有讲,当然课堂是去了的,在那里随便和学生聊会儿天,拍了一张照片就回来了。”

 

“那不怕学院查吗?”

 

“如果学生没出事,学院干嘛要费那个力去查,自找麻烦啊?如果学生出事了,那就要查了,怎么查?还不是看照片来证明有没有上思想教育课。”

 

“这样啊,那以后我每次都要先拍照了再上课了。”

 

“有了照片,课就不用上。这不是我发明的,我也是从领导那里学来的。”

 

“领导?”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这个例子发生在几年前搬新校区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没来。学校总说快要搬、快要搬,但总没给出一个确切的日期,学生就不得不时刻准备着,结果几个月都没搬。后来突然一天通知第二天搬家,那个家搬得啊,真是让学生又忙又乱、怨声载道。就这样,我们医学院的齐书记,就是齐平安,却跑到新校区摆pose拍照片去了。他把一个搬家用的纸箱子放到自己的肩上,然后让另外两个学生打出了一个‘搬家真高兴!’的标语做背景,工作人员拍下了一张照片。第二天,学院的网站上就出了学生高高兴兴搬新家的新闻,题图就是那张照片。”

 

冯仁岩继续说:“很有教育意义吧!而且我跟你说,不仅学院的领导这样,就学校的领导也差不多。”

 

在酒精的作用下,冯仁岩的话越来越大胆,好在这是一个包间,没有其他人在。郝伍裕问是否还需要加一点菜,冯仁岩想了想,说来一个油炸花生米,这玩意好下酒。

 

“校长邱文鼎,这个名字很有学问,有这个名字的人就是当校长的好材料。”冯仁岩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郝伍裕,有点像大声一点的自言自语。

 

“冯哥你会看相测字?”

 

“看相测字其实不难,也都是骗人的。不过我说的这个却不骗人,至少有几分道理。小郝,你说说我们邱校长的名字好在哪里?”

 

“邱校长的名字是邱文鼎,文鼎应该是很有学问的意思,还有一股才子的味道。听说邱校长虽然是搞经济的,但唐诗宋词的功夫很是了得,所以不愧是‘文鼎’了。”

 

“文鼎、才子当校长,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可行不通了。”

 

“冯哥有何高见?”

 

“这样说吧,你听说过我们邱校长的一个外号吗?这个外号就是‘求稳定’,你仔细体会一下,是不是很有道理。其实从学院到学校的领导,都多少在求稳定。你看吴淡荡,你看齐平安,还有校长邱文鼎,哪一个不是希望不要出事,因为出事就意味着责任,而责任是会影响到乌纱帽的。”

 

“那要是求稳定就可以当好领导了,那很多人都可以当了,至少冯哥你就可以。”

 

“如果只要求稳定就可以当校长,那我的确是可以当了,但光求稳定是不够的。你知道邱校长还有一个外号吗?”

 

“另外一个?” 郝伍裕惊讶了。

 

“是的,邱校长的另外一个外号是‘求问鼎’,这一点非常重要。求问鼎指的是把教育办好,培养人才。只有将求稳定和求问鼎很好地结合起来,才能当好一个大学的校长。”

 

“高见,高见!” 郝伍裕伸出了大拇指。

 

干了又一瓶啤酒,冯仁岩继续讲了下去。

 

“小郝,我问你,当求稳定和求问鼎两者间有矛盾的时候,当校长的应该怎么办?”

 

“可能是优先求稳定吧!在求稳定的前提下求问鼑。”郝伍裕回答说。

 

“是的,现实也的确就是这样。每个校长都在求稳定,也就是保住乌纱帽,的前提下求问鼎。但你想过吗,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在求问鼎的前提下求稳定呢?”

 

“这个......乌纱帽都没了,如何去求问鼎呢?” 郝伍裕说。

 

“可在我看来,正是大家都这么想,都想在求稳定的基础上求问鼎,我们才被困在那个著名的‘钱学森之问’里。”

 

“你是说正是因为大学都在求稳定的前提下求问鼎,所以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是的,换句话说只有大学校长们能做到在求问鼎的前提下求稳定,大学才能产生真正的大师。”

 

“可谁能做到呢?”

 

“蔡元培,他在北大时就是这样做的。在他当校长的那些年里,就一直坚持 ‘政治不可染指研究、大学独立之精神’的原则,从而将他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教育理念贯彻下去。如果当局不认同他的理念,他就宁愿不当这个校长了。你说,蔡元培校长是不是在求问鼑的前提下求稳定。”

 

“还真是。”

 

冯仁岩又打开了一瓶啤酒,就着几个花生喝了起来。郝伍裕没有说话,他知道冯仁岩还有话说。

 

“可惜了,中国历史上像蔡元培这样的校长寥寥无几,现在就更是一个都没有。现在的校长,不仅提不出蔡元培那样精彩的教育理念,就是连声明支持蔡先生理念的勇气都没有。我再假设一下,假设啊!假设蔡元培活在现在,他还能当11年校长吗,或者干脆说,他还能当校长吗?”

 

听到这里,郝伍裕不由叹了口气。

 

冯仁岩急忙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坏,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了,就当是我胡说,我喝醉了,疯言疯语,这里也没有他人,等我酒醒了就不认账了啊。”

 

为了避免尴尬,郝伍裕换了个话题,谈起了他辅导班上的学生卷入了小儿麻痹志愿者群的事情。

 

“这事我还真的没有听说过,怎么把手伸到学生头上去了,这个魏慈珊。”

 

“学生挺可怜,被骗了还以为自己在做光荣的志愿者,不过这当老师的真的有点可恨了。”郝伍裕还是有点气不过。

 

“你说魏慈珊可恨,为了赚点小钱不得不向学生下手,要我说是可怜。”冯仁岩有独到的看法。

 

“冯哥,你说这件事怎么办才合适?”

 

“要我说你就别管了!”

 

“别管了,那学生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既然她都来找过你了,证明她知道你了解到了这件事,所以她以后会有所顾忌。关键是,她也是个求稳定派,不会为了一点小钱让自己的铁饭碗丢了,所以她再怎么想赚钱,也不敢让学生出事。”

 

郝伍裕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也就安心多了。

 

“冯哥,谢谢你这样坦诚,和你交流真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我也喝醉了,就问一个不见外的问题,你平时总是嘻嘻呵呵没有一句正经话,为什么今天对我这样交心呢?”

 

冯仁岩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了酒瓶。

 

“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属于求稳定派,你属于求问鼎派,我们之间没有竞争,我也不用防着你。”

 

“为什么说你自己是求稳定派呢?”

 

“兄弟,坦白和你说吧。我不是做研究的料,拿这个博士学位就是为了能在大学里得到一个带编制的位置。其实我对教学和行政都没有兴趣,真正喜欢的是做生意。”叹了一口气后,冯仁岩接着说:“我在老家县城入股做房地产生意,虽然是小打小闹,但收入比在大学里的工资高多了。”

 

“我明白了,难怪冯哥你平时什么都不在乎呢!”郝伍裕插了一句。

 

“是的,我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不想靠拼命讲课赚钱,也不做科研发论文去评职称,一辈子当讲师我也接受。但实际上我还是在乎,在乎的是大学里这个稳定的铁饭碗。”

 

“为什么这么说?”

 

“去年我在老家县城做拆迁,本来各项补偿都谈好了,也白字黑字签了合同。但后来突然有人变卦了,要做钉子户。这是我有理的,无论走黑道白道都不怕。但人家后来说了,说我是公职人员,不能从事房地产生意,要上法庭告我。”

 

几个热菜早已凉了,好在花生米还可以继续当下酒菜。

 

“我那时候就想,我他妈的不在大学干了,我就专职做个房地产商和你斗一斗。但最后还是我认怂了,又多给了人家不少钱才了事。我还是舍不开大学这个铁饭碗,舍不得这份稳定,真他妈的窝囊。”

 

说完冯仁岩又拿起了酒瓶,发现酒瓶是空的,于是又叫郝伍裕开酒。

 

“兄弟,求稳定和求问鼎不仅发生在大学,也在整个社会。求稳定就是希望别发生什么事情,尤其是不要担责任;求稳定就是在自己的专业里去做得更好,放手去努力。当我发现自己不敢放弃大学的位置的时候,知道了自己是一个求稳定派,可我还不到四十。你知道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就是发现自己的弱点,但不敢去改正,我就是。唉,酒呢?”

 

酒还有几瓶,菜也还剩一些。但郝伍裕不想让他再喝了,开了一瓶酒让服务员拿来两个杯子,顺便结了账。

 

干了最后一杯后,郝伍裕叫了一车。在送冯仁岩回家的路上,他说:“冯哥,我有一个问题请教你,我在法国留学时的一篇论文可能会发表了,可能可以发到12分的杂志上。如果真的发了,你说我有可能在学院里得到一个实验室做研究吗?”

 

“12分的文章,挺好啊。去年和你一起从海外回来的甄学哲就是比你多了一篇10分以上的文章,他被当成高层次人才引进,聘了副教授,有启动经费和独立的实验室,因为走的是研究系列,还不怎么用去讲课。但兄弟,你就是现在有了12分的文章,你也不可能享受甄学哲的待遇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大学的人了,不能再按人才引进;而且你的12分的文章的作者单位又不是康奋大学,给学校带不来荣誉;还有,你现在已经是惠焦珂院长的手下了,你想想他能让你去独立吗。你要想独立做研究,最好再出去,等好文章出来了回国。现在国内机会很多,但你要想好好做研究有一个基本的条件:启动经费和独立的实验室,就像甄学哲那样。兄弟,还是离开这个大学吧,不要图这样的编制位置。不然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你可能也就像我这样了。”

 

回家的路上郝伍裕一直回味着冯仁岩的话,想着是否要再次出国一次。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带着微微的醉意,他简单地洗洗就睡了。

 


星期五是郝伍裕唯一不用去新校区的一天,没有教学任务也不用去上思想教育课。但也闲不下来,不是一些行政上的杂事,就是一些会议需要去参加,有时候还有些关于学生的工作要做。

 

但今天却很奇怪,什么事都没有。这样也好,他可以在办公室里改学生的试卷,这在以前都是在家里才能安静下来做的工作。

 

九点多钟的时候,莫幽诗气冲冲地走进了办公室。

 

“没见过这样不负责人的领导!”她对着空气大声地自言自语。

 

郝伍裕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些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装作埋头工作,好在冯仁岩及时接了话:“莫老师,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那个吴淡荡,还分管学生工作的书记呢!学生出了事就躲,就欺负我一个没有关系的女的。”

 

“莫老师,小声点,慢慢说,没准我们能帮你一点。”冯仁岩一边说一边把门关上。

 

莫幽诗于是把她班上学生体育达标作弊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然后补充说:“我今天去向吴淡荡汇报,他是主管的书记啊,我向他请示怎么办。没想到他居然对我说就当我没有汇报过这件事,让我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只要不出问题就行。”

 

“莫老师,吴书记的确做得有些不完美。但这样的事情在学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我身上也发生过呢!我想吴书记的这种做法你之前也听说过了。”

 

莫幽诗听到这里有些尴尬,急忙说:“我知道他可能不想管这件事,但没有想到会这样推得这样干干净净,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莫老师,吴书记分管学生,所以事很多,他也不能每件事都去管。我们作为属下,为他分担也是应该的啊。”冯仁岩说这句话的时候得语气平和,郝伍裕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其中的语态。

 

莫幽诗辩解说:“我也不是不想分担,我当时就说了,吴书记,你给一个指示就行,剩下的事情我去做。可他依然说就当他没有听到过我的汇报,把事情都推给我了。”

 

“莫老师,如果吴书记给了指示,然后你去办。最后出了问题责任还在他那里,这就不是真正的分担了。”

 

莫幽诗还在气头上,没有说话。

 

“莫老师,这样的事我真的碰到过,和你的经历几乎一样。所以我可能可以给你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你去和体育部的那个老师商量一下,给作弊的学生一些处罚,让他写一个书面检讨。然后和知道这件事的几个学生谈一谈,告诉他们事情已经处理了,学院和学校都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出去,否则出了事责任自负。”冯仁岩提这个建议的时候,郝伍裕听出了其中的真诚。

 

“也只有这样去做了,谢谢冯老师。唉,一级推一级,最后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最基层的小卒子。要是哪一天能去校行政工作就好了,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

 

“哎哟哟,莫老师,谁不想去校行政工作,但别说我们这样的土鳖,就是郝老师这的海归博士想要去校行政工作也难呢!”

 

听到这里,郝伍裕终于可以插上一句话: “都是博士,哪里有什么区别!”

 

但其他两位老师都没有理他,冯仁岩接着对莫幽诗说:“赶紧去办吧,夜长梦多,万一学生把事情捅出去了就问题大了。”

 

等到莫幽诗走后,冯仁岩有点得意地向郝伍裕说:“你看,今天晚上我不用请你吃饭了!”

 

郝伍裕伸出了大拇指,说服了。

 

下午三点,郝伍裕已经把试卷全部改完,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还能把下个星期要上的课备一下。这种顺利有些让他不习惯,不过他很高兴,因为周末有时间把论文修改的工作完成了。

 

“小郝,事来了。”正在接电话的冯仁岩向郝伍裕招手,示意他去接电话。

 

电话是学院办公室打来的,说突然接到通知,为了迎接搬家一周年。大学新校区要大扫除,学院的书记院长要亲临现场指导。需要几位新来的青年教师一起去参与。

 

“去吧,年轻人需要锻炼,你会学到东西的。” 冯仁岩一脸坏笑。

 

通知是五点半必须到新校区的学院集合,现在已经四点,已经没有了前往新校区的校车。

 

公交车上人很多,虽然大学是始发站,郝伍裕找不到座位,虽然带了笔记本,也无法在车上工作。幸好一路没有怎么拥堵,郝伍裕提前五分钟到了新校区的汇合点。

 

郝伍裕是第二个到的,比他先到的也是一位新来的的同事。到了五点半,又来了两个人,学院新进的四位老师也就聚齐了,但书记和院长还没有到。

 

三十六分钟后,学院的两辆专车来了,齐书记和姚院长先后从车上下来,同来的还有学院的几位工作人员。

 

“各位老师久等了,我和姚院长临时有事来晚了一点。”齐平安先简单地说明迟到的理由后,接着指出了这次活动的意义:“这次活动很重要,马上就是我们新校区投入使用一周年,学校要以最佳的形象来庆祝这一非常有意义的时刻。所以,各个学院都要积极地进行大扫除。具体意义和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姚院长,你还有什么补充?”

 

姚延玖接着说:“刚才我们齐书记说了,各个学院都很重视这次活动,所以齐书记和我今天都来了,我们来不仅是来指导大扫除的,还要亲自参与。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开始吧。”

 

郝伍裕被分配去掂一桶水,等他把水掂来的时候,其他老师把拖把和扫帚也准备好了。

 

接下来先干活的是齐平安,他把拖把放到水桶里,拧干后放到地上微笑着摆了一个pose, 旁边的工作人员开始拍照。随后姚延玖也拿起了扫帚,做出了快乐扫地的模样,激起了闪光灯的闪亮。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左右,然后齐平安和姚延玖就带着一干人马离开了,剩下郝伍裕他们四个在那里不知所措。可能是看到他们的模样有点可怜,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返回来告知他们可以离开了,说剩下的学生会打扫。

 

从新校区返回城里的公交车更加拥挤,学生正进城去享受周五的夜晚。街道上的路灯已经点亮,在荒芜的郊外平原上像一条向远方延伸的灯龙。郝伍裕一手握紧车上的吊环,另一只手放在电脑包上。在热闹和充满青春气息的车上,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

 

巴士开进了城区,在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旁停下,车上的学生下去了大部分,郝伍裕在窗边得到了一个空位。窗外是各色灯光,有商家的霓虹,忙碌的车流,还有万家灯火。

 

就在这纷杂的灯光里,郝伍裕想起了一年前在巴黎时的清景。也是一个春天的夜晚,在拥挤的巴黎地铁上,他憧憬着回国后的情形:在家乡的康奋大学踏踏实实工作,认真教书育人、努力做科研,然后一步步升为助理教授、副教授、甚至教授。

 

而现在,他回国快一年了,回首这段时间的经历,再想想一年前的憧憬。他迷惑为什么会如此不同,他甚至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快一年的忙忙碌碌都做了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他唯一能确定有些意义的,就是给学生讲了一门课,因为学生的反馈还不错。除了教课之外,还做了什么呢?好像做了不少东西,因为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但具体说做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就好比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和等待,真正做事的就是那五分钟,而在那五分钟,他唯一做的就是掂了一桶水。

 

想到这里,郝伍裕在座位上发呆,窗外的灯光模糊成了一片。在家乡省城的公交车上,他却对巴黎的留学生活充满了怀念。他默默地问自己: 我还是 scientist 吗?

 
 制版编辑 皮皮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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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条评论
评论
  • 2020/10/30

    拥有科研心的人要被唯利是图的管理者压抑着

  • 2020/10/30

    这就是国内的科研环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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