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兴旺:缅怀植物光生物学大师winslow briggs教授
上左:carnegie研究所植物生物系;上右:winslow briggs教授办公室,他逝世于此。下:carnegie研究所植物生物系凯发游戏官网凯发游戏首页缅怀briggs教授
撰文 | 邓兴旺(北京大学现代农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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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1日,距91岁生日还差两个多月,一代植物光生物学大师 winslow briggs教授在斯坦福大学的办公室去世。大师高龄辞世,走的安详。
消息传来,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winslow briggs 先生不仅仅是一位世界瞩目的大师级科学家,更是我学术路上的老师、恩人和榜样。他在很多年轻人的职业生涯中总是雪中送炭,给予帮助和支持。我与很多晚辈一样,对他充满感恩和怀念。
winslow briggs 教授于1928年4月29日出生在美国明尼苏达州,年仅24岁就从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并于1955年在斯坦福大学生物系开始独立的科学职业生涯。1967年他到母校哈佛大学担任生物学教授,六年后又回斯坦福大学校园的 carnegie 研究所任植物生物学系主任至1993年。期间于1974当选美国科学院院士。他卸任系主任后,仍一直保留实验室继续科学研究,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briggs 教授的研究工作涵盖了植物生物学的诸多领域。他揭示了光调控生长素的运输从而引发植物向光性生长的机制。尤其是从系主任职位离任后,他发现了植物向光生长的光受体:向光素(phototropin)。之后他不但进一步阐明了向光素的生化机理,而且发现了在动植物体中共生细菌的类似向光素的光受体。源于他户外爱好,他与同事甚至还发现了野火烟雾中硝化甘油中氰化物的缓慢释放可以促进休眠植物种子在山林大火后才萌发。
在 winslow briggs 教授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为人类理解植物生长和对环境反应的生理、生化和分子机制做出了杰出的贡献。2009 年,他获得了由日本科学促进学会颁发的国际生物学奖(international prize for biology),这在日本是一个诺奖级的荣誉。
winslow briggs 先生不仅科研成果丰硕,而且为人谦和,并乐于帮助年轻学者。我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士(1985-1989年)及博士后(1989-1991年)期间,都会参加“旧金山湾区植物光生物学年会”,基本上每年至少与大师见面一次。我读博士期间的主要课题是研究植物叶绿体基因表达调控,曾开小差与隔壁实验室的一位博士后一起突发奇想,用实验发现了植物叶绿体基因组的多聚体现象,从而更新了人们对叶绿体基因组存在状态的认知。这个发现就是由briggs 先生推荐到《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上发表,成就了我学术生涯第一篇 pnas。作为一位刚到美国不久的年轻学生,得到了这位美国科学院院士的肯定,受到莫大鼓舞,更加坚定了我在植物生物学领域长期钻研的决心。2019年2月,我曾经的学生、现厦门大学黄烯教授(与我现北大实验室合作)在 pnas 发表研究论文,揭示了在拟南芥uv-b光形态建成中cop1蛋白的功能和机制,是 winslow briggs老先生亲自编辑的。这也许是他生前最后一次为 pnas推荐文章,像是一个圆满的轮回和传承。
研究光与植物的调控关系的三代人。左:邓兴旺;中:winslow briggs教授;右:邓兴旺的老师peter quail教授。摄于2018年4月19日,briggs教授90大寿庆祝会
长期以来,我的主要研究领域是光作为信号对植物生长发育的调控,即“植物光生物学”。这个领域的早期先驱之一就是 winslow briggs 教授。我直接叫 winslow briggs先生为“老师”是有些不准确的,如果按照中国“以师为父”的传统师承文化,实际上他应该算作是我学业的师爷辈。1977年 winslow briggs 实验室招聘了一位名叫 peter quail 的博士后,peter在他的实验室研究了燕麦体内和体外的光敏色素颗粒化(phytochrome pelletability)的动力学特征,还发现了红光能够抑制玉米中胚轴的伸长,并在 plant physiology 杂志发表了数篇学术论文。后来,peter quail继续研究光敏色素调控植物基因表达的分子机制,率先克隆了 phytochrome 基因。我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做博士后研究期间,peter quail 正是我的博士后导师。
上左:第六届植物生物学前沿国际会议合影;上右:2011年,在北大,邓兴旺主持的国际植物光学研讨会;下左:briggs教授与傣族人跳舞;下中:briggs教授欣赏中西方乐器合奏;下右:在云南昆明进行学术讨论。
winslow briggs 先生对科学研究和学术交流一直保持着纯粹的热情和初心,这种态度贯穿了他的一生。他人生中最具创新性和前瞻性的科研突破——向光素的发现及其作用机理的阐明,就是在他退休之后完成的。他一直保持亲自动手做实验的习惯,而且非常乐于每次在国际学术会议上站在人山人海中讲学术墙报,与听众交流学术见解。从1953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出席美国植物学家协会(aspb)的年会并带着自己的学术墙报,直到去年依旧如此。2006年,我与同事在丽江组织召开了第六届植物生物学前沿国际会议上,现场的他依然精神矍铄,兴奋地展示自己的科研成果。2011年,我在北京大学主持召开“国际植物光生物学大会”,83岁的 winslow briggs 先生受邀特地从美国赶来,全程积极参与学术讨并作大会报告。即便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winslow briggs 先生还一直活跃在科研工作的第一线;他在温室检查了他的豆类植物,给他的实验室人员发了一份电邮,还回复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是要招募一名志愿者负责会见当地的一位科学记者。这种对科学毕生的追求和热衷,让人深受感动和敬佩。
winslow briggs 教授可不是“书呆子型”的科学家,而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摄影、登山、弹钢琴、烹饪、做社会工作志愿者,都是他保持了几十年的爱好和习惯。他还是中华文化的爱好者,即便在美国,他每年都会在中国农历新年时,亲自烹饪中国菜肴与他的同事们分享,以表达对中华传统的敬意和热爱。这也丰富了我的人才观,使我日后当导师时也学会包容和多样化地看待自己的学生,培养他们发挥所长,对生活保持好奇和热忱。
这位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充满魅力的绅士,完全有理由为自己而骄傲,却永远保持着谦和礼貌的待人态度。他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和学生到 carnegie 研究所访问和培训,帮助他们发展研究事业。除了培养自己实验室的博士生,他还为许多大学的论文委员会服务,并且总是平等待人。记得去年4月19日,我十分荣幸受邀参加 winslow briggs 教授的90大寿庆祝活动,特地为老先生准备了一根拐杖作为生日礼物,他特别开心,还要求跟拐杖合个影。他不服老地开玩笑说:“我可能以后能用上它的!”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回到北大后不久,竟然收到了 winslow briggs 教授从美国寄来的致谢明信片。水稻种植人常说,“饱满谷粒的穂子总是谦逊地低着头”,老先生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句话。
缅怀winslow briggs 先生,一是为了纪念他的科学成就,二也是为了传承他的师德。我十分幸运地在科研生涯早期受到包括 winslow briggs 大师在内的杰出先辈们的熏陶,接受过这些德高望重的学者们的培养。我也愿意以这种态度教育和影响我的学生们,在这个科学的轮回和传承中起一份作用。
大师虽已远去,但他在植物光生物学领域的成就,将永存于世。
(2019年2月27日写于北京大学,在读研究生秦难寻协助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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